美国总统特朗普上任3个月，把华尔街的“特朗普交易”转变为“抛售美国”。“抛售美国”的时间段集中在4月4日至22日。4月4日，美联储主席鲍威尔在一次演讲中表示，由于特朗普关税上调幅度大于预期，美国经济可能会面临物价比几周前预测的更高、增长比几周前预测的更疲弱的一段时期。由此判断美联储不必急于降息，他重复了5月6日政策会议不会降息的措辞。随即特朗普多次反复扬言解雇鲍威尔，金融市场对特朗普的威胁性言论极度失望，导致“抛售美国”潮出现。
鲍威尔有充分理由对降息持观望立场
3月份美国通货膨胀有所降温，同比核心通胀率降至四年来的最低水平。3月份消费者价格指数（CPI）同比上涨2.4%，低于2月份2.8%的涨幅，也远低于经济学家预期的2.6%。剔除食品和能源价格的核心CPI上涨2.8%，低于预期的3%。这是自2021年3月以来核心CPI的最小涨幅。通常情况下，同比价格涨幅放缓将是利好消息。但这一次，投资者、政策制定者和企业都很难从3月份的数据中得出太多结论。原因是特朗普关税政策的反复无常让企业和消费者感到不安。在这个背景下，美联储有充分的理由对市场持观望立场。
首先，经济前景黯淡。美国关税快速上涨且幅度远超美联储官员预期的情况史无前例。知道如何应对前所未有的贸易政策变化本身就很困难，尤其是在这些政策不断变化的情况下，就更加困难。此外，由于家庭和企业预期后续价格上涨，提前购买，加征关税可能会暂时提振经济增长。3月份汽车及零部件销售额飙升5.3%，为两年来最大增幅，或许是最引人注目的例子。
美国当下的主要经济数据尚未完全反映特朗普执政期间的经济状况，判断美国经济能否避开衰退，还是会陷入衰退，可以有以下视角：第一，公司领导已不再谈论“软着陆”。根据AlphaSense的数据，2024年最后三个月，有61家美国公司在电话会议上提到了“软着陆”。但自今年年初以来，提及该术语的次数已降至7次。在公开场合，公司高管大多避免批评特朗普政府的政策。然而，《首席执行官》杂志于3月4日至5日对220位首席执行官进行的一项民意调查发现，未来12个月的商业状况前景将跌至2012年11月以来的最低水平。
第二，从家庭消费和支出的视角看，各收入水平的消费者都在缩减开支，各种消费也都出现了下降。美国民众在加油站加油时，会减少购买年糕和牛肉干等额外消费。沃尔玛的顾客在月底会购买小包装的酒，因为他们的钱快用完了。小瓶装酒在美国商店货架上销售一空。威士忌和龙舌兰酒制造商表示，50毫升小瓶装以及375毫升瓶装的销量都在上升。生产商百富门的首席执行官劳森·怀廷对媒体表示：“消费者很拮据。”鹰牌服饰公司首席执行官杰伊·肖滕斯坦表示，对未知的恐惧正在给消费者带来压力。
第三，经济学家正在寻找经济衰退的线索。纵观整体情况，经济学家们清楚地认识到，过去几年强劲的美国经济正在被增长停滞和通胀上升所取代。哈佛大学经济学实践教授凯伦·戴南表示，未来12个月美国经济衰退的可能性为40%，但更有可能的是只有一个季度出现负增长。曾在美联储和英国央行都任职过的亚当·波森在最近的演讲中表示，美国经济陷入衰退的几率为65%。即使特朗普与多个国家达成协议，新加征的关税也很可能会继续保留。这些措施将推高物价，加剧通货膨胀并拖累经济——这是滞胀时期的典型特征。
其次，美国的增长潜力急剧下降，贸易政策的转变将削弱生产力增长。短期内，进口价格上涨将损害生产力，这将促使美国制造商调整供应链，寻找成本更低的替代品。长期来看，由于关税将导致生产活动转向受保护市场（美国在这些市场上的比较优势较小），而不是出口到中国，生产力也将受到损害。劳动力增长的大幅下降也将抑制经济活动。边境拘捕人数的下降意味着移民进入美国的势头将近乎停滞。劳动力供应也将因遣返率大幅上升而受到抑制。遣返反过来又会损害生产力增长，因为在移民占主导地位的建筑业和农业等领域将出现工人短缺。
再次，鉴于通胀率有望连续五年超过美联储2%的目标，政策制定者需要谨慎，避免犯下可能导致通胀预期失控的错误。如果发生这种情况，压低通胀的成本将飙升，就像20世纪70年代的情况一样。到目前为止，关于通胀预期的证据大多仍然有利。虽然近期预期已大幅上升，密歇根大学月度消费者信心调查也显示长期预期大幅上升，但纽约联邦储备银行的调查和美国通胀保值债券隐含的通胀率均未能证实这一点。但通胀对美联储自身的行动十分敏感，这限制了美联储应对经济疲软的空间。
最后，鉴于特朗普对美联储独立性的攻击，耐心也变得更加必要。如果美联储官员降息，将被解读为屈服于白宫的压力，那么人们对美联储遏制通胀能力的信心就会下降，从而推高通胀预期。特朗普对美联储的施压适得其反，不仅增加了美联储等待的动力，也使家庭和企业更加担心美联储独立性一旦结束将带来的通胀后果。受到攻击的央行会使其动机更加不确定。如果美联储在今年晚些时候降息，市场参与者可能会怀疑，这究竟是经济前景变化所致，还是迫于政府压力而被动降息。
特朗普不惜挑战宪法扬言解雇鲍威尔
特朗普上任伊始就公开要求美联储降息，就业和通胀的数据没有为降息提供支撑，而特朗普关税的不确定性导致市场对经济持悲观态度，从而引发不讲规则的特朗普急不可待地企图解雇鲍威尔。今年2月至3月，特朗普与他的团队一直私下里讨论解雇鲍威尔的可能性。
在一次海湖庄园举行的会议上，特朗普曾与美联储前理事凯文·沃什讨论解雇鲍威尔，并可能选择沃什作为接替者。沃什曾是小布什的经济助理，2006年被小布什任命为美联储理事会成员，2011年离开了美联储。离开美联储后，沃什一直与华尔街传奇投资者斯坦利·德鲁肯米勒共事，后者也是美国财政部长斯科特·贝森特的密友和导师。沃什建议不要解雇鲍威尔，并主张应让鲍威尔在不受干预的情况下完成任期。
在白宫内部，贝森特曾多次警告白宫官员，任何试图解雇鲍威尔的举动都可能破坏金融市场的稳定。贝森特的理由是市场因最近的关税冲击而变得动荡不安。投资者相信美联储将根据经济走势而非短期政治因素做出决策，这是美国全球金融声誉的关键支撑。总统无正当理由解雇美联储主席，无疑是破坏美联储的独立性。贝森特把美联储货币政策的独立性比喻为美国绝不能破坏的“珍宝箱”。
鲍威尔本人秉持美联储独立性原则，反驳政治干预。他在4月4日的讲话中表示，美联储将完全根据对美国人民最有利的原则做出决定。“这是我们唯一要做的事情。”鲍威尔说，“我们永远不会受到任何政治压力的影响，我们的独立性是法律问题。”鲍威尔补充说，美联储理事“除非有正当理由，否则不能被罢免”，而且“我们的任期很长，几乎是无限的”。鲍威尔于2017年首次被特朗普提名为美联储主席，并于2022年被拜登再次提名，表明两党对他领导美联储的广泛信任。他目前的主席任期将延长至2026年5月。美联储专家、布鲁金斯学会高级研究员莎拉·宾德表示，“美联储需要公众信心”，“但如果总统试图让鲍威尔下台，这只会增加不确定性，市场对此不会感到高兴”。
美国总统是否有权解雇美联储主席？从法律角度来看，问题很复杂，而且未经检验，此前从未有美联储主席被总统免职的历史。长期以来，两党总统都对美联储采取不干预的态度。《联邦储备法》允许“因故”解雇董事会成员，包括主席。但这历来被解释为不当行为或丧失行为能力，而不是政策分歧。法院通常不会将利率设定方面的分歧视为“因故”。特朗普在鲍威尔第一任期内就提出解雇他的可能性，但没有付诸行动，可能是顾及了法律上的争议，以及产生的政治反弹。
特朗普推动罢免鲍威尔之际，美国最高法院正在审理一起涉及总统解雇独立机构高级官员权力的案件。虽然该案件涉及国家劳工关系委员会和绩效制保护委员会，但其影响可能波及范围更广。如果最高法院支持特朗普政府，这可能会被解读为一个信号，表明最高法院可能将如何解决因特朗普希望罢免鲍威尔而引发的法律冲突，尽管美联储已表示，它认为这一挑战并不适用。这场争论的核心是一个近百年前的法律先例：1935年最高法院的“汉弗莱遗嘱执行人诉美国案”，该案限制了总统无故罢免独立机构领导人的权力。长期以来，这项裁决保护了美联储主席免于政治解职。
“抛售美国”成为对解雇鲍威尔的强烈信号
4月4日至22日，美国股市、债市和汇市遭遇“三杀”。股市出现“死亡交叉”。“死亡交叉”的含义是指数的50天移动平均线跌破其长期200天移动平均线，“死亡交叉”往往出现在金融市场动荡时期，尤其是在出现经济困境迹象时。4月14日，标普500指数三年来首次形成死亡交叉形态。“死亡交叉”预示市场至少在短期内还会进一步下跌。4月21日，道琼斯指数重挫近1000点，该指数4月份走势可能创下自1932年以来最差同期表现。标普500指数的表现是自1928年有数据记录以来历任总统同期最差的。
4月9日特朗普暂停除中国之外的“对等关税”，主要原因是美债的暴跌。但4月9日之后，美债市场仍未恢复。通常情况下，债券价格在股市下跌时上涨，在股市动荡时为投资者提供对冲。但最近几周情况并非如此。作为借款成本关键基准的10年期美国国债收益率4月份以来已累计上升0.16个百分点。债券收益率随价格下跌而上升，这表明即便在股市下跌时，投资者仍在抛售被广泛认为是最安全和最可靠资产之一的美国政府债券。
投资者在抛售国债的同时，美元汇率也在下跌，4月21日衡量美元对一篮子主要货币走势的ICE美元指数下跌超过1%，触及三年来的最低水平。美元也是全球避风港，美元贬值等同于抛售美债。美元汇率下跌与抛售美债的结合是全球投资者对美国资产的信心下跌。美国股市、债市和汇市上演了一幕惊心动魄的“抛售美国”潮，震动了华盛顿与华尔街。美联储前主席、财政部前部长耶伦表示：“这种模式表明，人们对美国经济政策和基石金融资产的安全性失去了信心。”
4月22日，特朗普表示，他不打算解雇鲍威尔，并暗示可能降低对中国的关税，这让近几周因白宫激进举措而受到惊吓的投资者松了一口气。特朗普发表上述言论后，美国股指期货和美元上涨。黄金期货下跌，从纪录高位回落。特朗普自己亲手导演的解雇鲍威尔风波可能暂告段落，特朗普肆意妄为的举措败于市场的报复。美国在借助市场恐慌来纠正总统的蛮干，已经损害了美国的国际信誉，也会让美国更容易陷入混乱和不稳定。
（作者系上海师范大学天华学院商学院经济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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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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